12月21日早上九点,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二审判庭内,46岁的劳荣枝站在被告人席上。
这是她逃亡后第一次在公众前露面——穿着米色的外套、内搭黑色毛衣、深色裤子。说话声音细软,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在法庭上,劳荣枝显得很有礼貌。她会在回答问题前说“您好”,也会在审判员允许她陈述观点时说“谢谢”。
庭审中,劳荣枝没提过法子英的名字,只用“他”代替。她描述当年的自己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无知少女,被“他”诱骗,走上犯罪的道路。她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当庭指控法子英对她进行了残酷的肉体和精神折磨。
她承认自己曾在法子英胁迫下配合作案,但始终不承认参与了杀人。“我根本不想伤害他们。”劳荣枝说。
“这不是她逃脱法律惩罚的理由。”今天庭审结束后,法、劳案中受害者妻子的代理律师刘静洁称。她表示,劳荣枝在庭审上的供述与此前向公安机关的供述有出入,“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但由于案件时间久远,当事人多已遭到杀害,许多人证、物证无从查证,且法子英落网后对犯案过程先后做出过不同版本的供述。目前,劳荣枝案仍有许多疑点找不到答案。
明天上午九点,劳荣枝涉嫌故意杀人、*劫、绑架一案将继续开庭。对她的审判预计将持续两天。
12月21日早上七点半,法院门口已经聚集着等待旁听的人群。王翀鹏程摄
涉嫌参与四起案件
上午九点,庭审正式开始。
审判长、两名审判员、一名书记员坐在审判席上,他们的右侧有两排座位,前面坐着四位公诉人,后排是受害者小木匠的妻子朱大红和她的代理律师刘静洁。审判席左手边是辩护律师的位置。当天,三名律师出席了庭审。
由于疫情防控,审判庭没设旁听席位,劳荣枝的家属和赶来参加旁听的群众被安排在另外的房间内收看庭审视频。
当事人家属和社会人士参与旁听。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官网
根据法律程序,法官首先要核实被告人身份。劳荣枝的信息和履历被概括成几个关键词:女、九江人、中专毕业。
随后,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劳荣枝被控三宗罪:故意杀人、*劫和绑架。涉及四起犯罪事实:其中除了第三起常州案件,法、劳二人没将被害人杀害,其余三起均涉及命案。
检方指控的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南昌。指控内容为:1996年6月2日,劳荣枝和其男友法子英窜至南昌,在当地租下了一个单元后开始预谋勒索钱财实施绑架。由劳荣枝到当地夜总会坐台物色作案对象。同年7月28日,当地私营业主熊启义被法子英手持尖刀勒索财物并残忍杀害。之后,他们将熊启义肢解,并使用暴力手段进入熊家*劫,杀死熊的妻女二人。
第二起案件是劳荣枝在1997年10月,和法子英逃到浙江省温州市期间犯下的。检方认为,法子英、劳荣枝绑架了22岁的女子梁晓春和29岁的女子刘素清,*劫钱财后将她们用皮带、电线勒死。
作案后,法、劳二人逃到常州,犯下一起绑架、*劫案后逃往合肥,在合肥犯下了第四起案件。起诉书详细地陈述了法、劳二人当年的杀人经过。
1999年7月22日,劳荣枝以熊案相同的手段绑架了当时35岁的私营业主殷建华。为了让殷建华尽快交出财物,法子英从合肥市六安路随机找了个木匠陆中明,将其骗到出租屋杀死并分尸。随后殷建华也被杀害。
宣读起诉书期间,劳荣枝一直低着头。
这是21年来劳家人第一次见到劳荣枝。1995年前后,劳荣枝带着自己一万多元的存款和一个小书包离开家。
二哥劳声桥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劳荣枝离家那天。母亲挡着门不让她走,劳荣枝在家里又哭又闹。劳声桥还在生她的气。因为妹妹不仅私自做主辞掉了稳定的教师工作,还任性地要去外地和朋友做生意。他一把拉开母亲,*气说让她走,她愿意去哪就去哪。“反正在家也是个‘待业青年’了。”12月19日,劳声桥对新京报记者说。
之后劳荣枝再也没回过家。法子英伏法后,劳荣枝逃到厦门,直到2019年11月28日被公安机关抓获。
根据上述犯罪事实,南昌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劳荣枝自1996年至1999年,伙同男友法子英流窜作案,在南昌、温州、常州和合肥共同实施*劫、绑架和故意杀人犯罪。其行为已经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应当追究其刑事责任。
辩称“希望媒体不要妖魔化我”
当天,朱大红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原告人,和她的代理律师刘静洁参与了庭审。刘静洁宣读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要求时,劳荣枝似乎头痛,时不时用左右手轮换着捂着额头。受害者的诉求是要求劳荣枝赔偿受害者各项损失135万余元。
12月21日,劳荣枝案在南昌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官网
朱大红表情平静,她的双臂搭在桌子上,像在课堂上认真听讲。21年前,朱大红在法庭上见过杀害丈夫陆中明的人——劳荣枝当时的男朋友法子英,朱大红还记得,那次庭审500多人参与了旁听。朱大红形容,法子英让人感觉“鬼气森森”的。
去年年底,劳荣枝被厦门警方从商场带走时很平静,她谎称自己名叫洪叶娇,是南京人,但马上被警方识破了。她没再挣扎逃跑,还对着警方的镜头露出了微笑。这抹不合时宜的、略显妩媚的微笑气坏了朱大红。“如果我在现场,真想朝她脸上扇两巴掌。”朱大红曾对媒体说。
刘静洁说完,审判长提示劳荣枝坐下。并提醒她,如果身体不适可以提出。劳荣枝柔声细语地说了声谢谢。
“上述指控你是否认可?”审判长问。劳荣枝说:“对不起,法官大人,我不认可。”接着进行了长达近十分钟的自述。
劳荣枝说,她知道当年的案件中自己有不可逃脱的责任,承认自己有罪,希望对陆中明的家属表达歉意。但她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
她说这些年她一直不敢面对前20年的事。她当时只有21岁,法子英诱骗她说外面的钱好赚,她才办理了停薪留职。法子英带了6000元和她去深圳,但不到一个月钱就花完了。她想找工作,法子英不允许。所以他们又回了九江。但很快法子英又要劳荣枝出去,劳想和他分手,法子英不同意,还用劳的家人威胁她。
“我这次回到南昌,有饭吃,有被子盖,觉得很温暖。前20年,我每天活在恐惧中。我好像脱离不了他,钱都在法子英那,我身上不到100块钱,没有高消费。”劳荣枝解释。
说到这里,劳荣枝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她停顿了几秒,开始辩解在南昌案中她没有跟法子英合谋。“虽然我很渺小,但我也不屑于做这些乌糟的事。”
劳荣枝还想说。但由于发言内容偏离主题,她的发言被审判员打断。“对不起,我的逻辑很乱。”劳荣枝说,之后又补充了几句,说自己受了胁迫,从受害人变成被告人。
针对公诉人对温州、常州和合肥案件的指控,劳荣枝也有异议。她承认自己在这三起案件中配合了法子英,比如在温州案中陪同受害人取钱。也承认作案中所得赃款被两人一起花掉了。
但她仍然坚持,这些都是在法子英胁迫下进行的。“他对我的伤害比对受害人还大,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的自私,当时我只想活,希望媒体不要妖魔化我。”
劳荣枝的拘留通知书。王翀鹏程摄
案件众多疑点待解
“我到现在都不相信劳荣枝杀人。”庭审前两天,劳声桥对新京报记者说。
在接下来的法庭调查阶段,公诉人、辩护人对劳荣枝进行询问,对案件细节进行了举证和质证,根据劳荣枝的回忆和公诉人出示的证据,二十多年前,几起轰动全国的案件再次重现。
首先是1996年夏天发生在南昌的熊启义全家灭门案。公诉人从共谋坐台、*劫、踩点等八个方面出示了多项证据,其中包括证人证言、当年法子英的供述、现场勘查、检验报告等。但除了劳荣枝落网后的供述外,大多数证据也曾在1999年用以指控法子英。
据劳荣枝回忆,当年她化名“陈佳”,通过坐台认识了被害人熊启义。她辩称,约熊启义出去是想让他为自己买衣服。但当地天气炎热,熊启义承诺送她一部空调,她才把熊启义带回出租屋。
劳荣枝称,当时她已经和法子英分手。但案发当天,法子英突然闯进出租屋,和熊启义发生剧烈争吵,还用一把长刀威胁她和熊。为了不激怒法子英,劳荣枝绑住了熊。因此不存在“合谋”一说。
但公诉人提出,熊家的邻居曾表示,案发前自家的电话线被剪断,且劳荣枝也供述过,剪断电话线的主意是她建议的。
后来,劳荣枝和法子英拿钥匙去熊启义家认门,杀害熊启义后,于当天凌晨再次潜入他家*劫,杀害了熊的妻女。
“熊的妻子给钱了吗?”公诉人问。
“我后悔。”劳荣枝说。公诉人又问了一遍,并提醒劳荣枝正面回答问题。劳荣枝回答,“所以说我错了。”
劳荣枝坚称,法子英让她拿些财物就离开熊家,当时熊的妻女还躺在床上,法子英坐在床边。“我没想过他会杀人。”劳荣枝说。她还曾问过熊启义的情况,法子英说已经放了。这个说法和当年法子英的供述基本一致。
劳荣枝的辩护律师认为,熊案是法子英主导实施的,没有证据证明劳荣枝参与了杀人。
作案后,他们返回九江,把*劫来的现金和手表留给法子英的二姐和妈妈,二人在法家住了几天后离开。
但由于案件已经时间久远,当事人多已遭到杀害,许多人证、物证已经无从查证,比如合肥案中关人的铁笼和几起案件中的凶器已经不在,且法子英落网后对犯案过程先后做出过不同版本的供述,因此目前,劳荣枝案仍有许多疑点找不到答案。
在温州、常州和合肥发生的三起案件中,劳荣枝也只承认协助、配合了法子英犯案,没有参与杀人,坚称协助也是被强迫的。但公诉人多次提到,有证据证明二人作案时属于分工合作,不存在胁迫。
比如常州的绑架、*劫案中,受害者刘华——法、劳四起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曾说,他被绑架期间,听见劳荣枝对法子英说,我去取钱,如果一个小时没回来,你就把他杀了逃走。法子英说好。
还有合肥案。当年,劳荣枝利用坐台小姐的身份骗殷建华到出租屋,将其关进事先准备好的铁笼里,逼他掏钱。
劳荣枝说,把殷建华关起来前,她还帮忙把笼子从次卧搬到了主卧。“对不起,如果殷建华的家人听到可能会受不了。”劳荣枝说。
案件讯问期间,公诉人问劳荣枝,法子英怎么想到买狗笼。劳荣枝说,她后来知道,法子英是从一档法制节目中获得了启发,模仿别人犯罪。
为了吓唬殷建华,当年法子英随机找了小木匠陆中明,当着殷的面将其杀害,并冻在冰柜里。劳荣枝称她也没有杀害殷建华和陆中明。但检方认为,法、劳二人是合作关系,且劳荣枝物色对象,起到了关键作用。
法子英落网后也曾供述过,他去殷家取钱之前嘱咐劳荣枝把殷建华杀了。不过他很快翻供了,改口称殷建华是自己杀的。
“相由心生,我很想把口罩摘下来给大家看。”劳荣枝急着解释。
对温州案举证期间,公诉人当庭宣读了当年的证人证言,证词指向劳荣枝参与了对两名女子的*劫。
“我不愿做的,我的尖叫声比两个小妹妹还大。”劳荣枝说。
庭审结束后,劳荣枝姐姐拦住法援律师的车,她认为此前劳荣枝拒绝家人请律师不是她的本意。王翀鹏程摄
受害人律师质疑劳荣枝“卖惨”
劳荣枝描述自己是一个“心智停留在21岁的人”,极其简单、依赖别人。连出去租房都会被别人骗钱。“你们可能不理解我为什么不逃跑,我那时候太单纯了。”后面,她又提到,当初被法子英胁迫犯案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找警方求助。
“法子英是如何胁迫你的?”劳荣枝的辩护律师在询问环节提问。但马上因“有诱导性”遭到了公诉人的反对,问题改为“这些年和法子英是如何相处的?”
劳荣枝在庭上控诉法子英对自己的身体和心理造成严重伤害。之后的庭审中,她反复诉说这段悲惨遭遇。
劳荣枝说,法子英起初对她不错,每次见面都给她带点小礼物,比如糖果之类的。刚出去时帮她洗衣做饭。但没多久他就露出“真面目”。
她形容法子英是“扭曲”、“残暴”的人。她回忆,法子英强迫她发生关系,即使在她打胎、小产当天也不顾她的身体状况;他不允许别的男人对劳荣枝好,多说几句话就要被法子英打骂;在重庆时,法子英出去打麻将时会把她锁在家里,还经常对她施暴,大喊大叫,掐她的脖子,用拳头打她的头。她的头骨都凹陷一块,腿上也常年是淤青的。
“我就是他搞钱和性欲工具。”劳荣枝总结。后来,她对公诉人说,看到法子英被抓时觉得为民除害了。
这点大概是劳荣枝家属也没想到的。去年,二哥劳声桥曾对媒体猜测,法子英应该很爱劳荣枝,因为他们条件太悬殊,法子英肯定十分珍惜妹妹。
劳荣枝在庭审中多次声明自己在法子英的威胁下犯案。“如果这些受害者还活着,他们可以给我作证,我没伤害他们。”劳荣枝说。她几次在庭上提出要求测谎,审判员告诉她,测谎结果不能用作证据,不允准她的请求。
下午四点二十分,法庭对法、劳在合肥犯下的案件进行举证、质证。劳荣枝好像有些累了,说话显得有气无力,也不再极力辩解,“我劝过他不要犯罪,劝不动。”说完,开始掉眼泪。
12月20日,受害者家属朱大红和律师到达南昌。王翀鹏程摄
1999年,合肥案是劳荣枝和法子英共同实施的最后一起案件。朱大红的丈夫陆中明就是死于那起案件。
庭审中,坐在公诉人身后的朱大红一直面无表情,偶尔低着头。听到陆中明的案件时,她坐直了。陆中明遇害之后,朱大红一个人抚养三个年幼的孩子和一个老人,生活过得艰苦。但1999年法子英伏法时没有积蓄,她至今未获得赔偿。
朱大红的代理律师刘静洁对媒体表示,劳荣枝在庭审上的供述与此前在公安机关的供述有出入,“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在庭上,刘静洁问劳荣枝,你说你被法子英胁迫,当时你成年了吗?劳荣枝说是,我想赎罪。刘静洁接着问,这20年你有积蓄吗?你愿意赔偿受害人家属吗?你怎么赔偿?劳荣枝说愿意赔偿,但只有3万块,会尽其所有赔偿。
刘静洁认为,劳荣枝在庭上“卖惨”。“当年法子英的钱都被劳荣枝卷走了,不是她对被害人说一句‘对不起’就能免除处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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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劳荣枝:杀人魔头还是无知少女 具体怎么情况?